晨光打在铜牌上血干了颜色发黑像旧墙上剥落的一块漆。
山风刮过石阶铜牌边角轻轻抖像是没咽气。
刘斌背对太阳站着影子拖得老长压在那户土墙矮屋上。
他没回头手指一松牌面朝下插进第一户人家门前的土里。
指头蹭了泥留下几道红印像纸破了墨正往外渗。
他蹲下来抓住一个用树枝乱画的孩子的手。
孩子六七岁光脚踩泥裤腿卷到膝盖脸上抹着灰眼睛却亮得吓人。
本来在画鸟歪歪扭扭翅膀朝下头却翘着像要从地里钻出来。
刘斌的手盖上去茧子粗手心凉慢慢带那根枯枝走。
“写这个。
” “云不想走天就哭了。
” 孩子歪头照着写。
字歪得不成样可空气里浮出一丝极淡的线像雾里飘的蛛丝一闪就没了。
那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可刘斌瞳孔猛地一缩。
他屏住气盯着那消失的痕迹——不是诗力不是韵脚是“活”的味儿。
诗不是压住的魂是土里冒的芽。
不分对错不管好不好只看它还喘不喘。
孩子咧嘴一笑蹦着跑了嘴里哼着不搭调的曲子脚踩碎石声音清脆。
刘斌没动还蹲着掌心贴地感受那一丝微颤。
他知道不是幻觉。
那是“灰”来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往山下走。
山路弯两边是荒田和塌了的篱笆。
以前常有背诗匣的人走过吟声随风飘现在只剩风刮空地。
诗盟散了总部被黑袍人占了联络全断。
他知道那些一起拼过命的有的被洗了脑成了街上麻木的影子;有的藏在暗处连名字都不敢提。
他不要他们出头不要他们聚他只要他们“听见”。
听见就行。
城西废弃诗社的墙角他停下。
墙斑驳砖缝长满青苔墙皮剥落底下是暗红像干透的血。
他第一首真算自己的诗就写在这儿。
那时年轻以为诗是光是刀能劈开黑。
现在懂了诗不是刀是种子。
它不劈黑它从黑里长。
他用指甲刻下三行字: 火不烧诗诗烧火; 门不开人人开门; 死不葬魂魂葬死。
指甲刮砖刺啦响每一笔都像在揭旧疤。
没署名没落款。
写完他抠下一块墙皮把碎灰撒在字上。
这是“逆信诗”诗盟最老的暗语。
只有被删过记忆的人会在梦里无意识地重复。
它不传话传痛。
那种痛像梦里被人捂住嘴喊不出像醒来舌尖还卡着一句话拼不全。
当晚来了三个人。
一个提破灯笼灯罩裂了缝烛火晃照出半张脸像从老画里爬出来的。
一个袖口沾着药渣指甲缝嵌着褐色粉走路轻像怕惊了什么。
一个瘸着腿右腿短一截拐杖点地声音像暗号。
他们不说话站在墙前盯着那三行字看了很久。
风穿巷子卷起枯叶撞墙落地。
瘸腿的忽然开口:“我娘死前哼过一句——‘月亮掉进井捞起来是饼’。
” 药渣的接上:“我写过一首诗藏床底没人看过:‘雪落无声是因为它怕吵醒冬天’。
” 提灯的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我儿子昨天问:‘爸爸风是天空的呼吸吗?’” 刘斌从暗处走出来点头。
三人抬头眼神碰上没惊讶没问只有一种认命似的明白。
他们是“断弦者”——记忆被洗过可有些话、有些音、有些不成调的哼像钉子扎在骨头里拔不掉。
“灰种”成了。
他们不练诀不结阵不修境界只做一件事:去人最多的地方问一句—— “你小时候听过最难听但最好听的歌吗?” 菜市场卖鱼的老妇蹲在摊前手边是沾鱼鳞的木盆。
她听见这句愣住咧嘴笑了黄牙露出来:“难听?我那死鬼男人唱的才叫难听调都不知跑哪去了。
”说着说着她哼起来一段走调的童谣嗓沙节拍乱。
哼到第三句头顶塑料棚轻轻震了一下像被什么撞了。
一滴水珠滑落砸进鱼盆水面竟画出个小墨圈转眼没了。
地铁站校服女孩低头玩手机耳机里放流行歌。
刘斌站她对面又问那句。
女孩抬头皱眉:“什么歌?我小时候……哦我外婆老念一首怪诗。
”她低声背:“书包太重压弯了放学的路。
”话音落站台灯闪一下一道细墨线从她影子里窜出钻进地缝。
刘斌低头看见地砖缝里墨线如蛇飞快消失。
小学课堂老师问“春天像什么”男孩举手:“像我妈煮糊的粥又黑又香。
”全班笑可窗外梧桐树突然抖了一下一片叶子飘下叶脉浮出半句诗:“糊粥非丑是生之味。
”老师没看见学生没看见只有刘斌站在窗外指尖抚过叶面感受到那一丝微弱却活着的“诗生”。
这些声音不成律不合调被“灰种”悄悄录下。
用老式留声机转成磁带在城市各处放。
白天公交站夜里桥洞凌晨垃圾站旁。
声音杂频率乱像几十把钝刀刮同一块铁。
没旋律没节奏只有那些被忘的、被笑的、被说“错”的声音在城缝里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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