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在这一刻仿佛凝聚成了实体沉甸甸地、火辣辣地灼烤着王二婶的脊背和脸皮。
她僵硬地背对着沈微婉的摊位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银耳坠金属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的不自在。
那一声含糊得几乎消散在风里的“谢了”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声音干涩、微弱完全不是她王二婶平日那高亢尖利的调门甚至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软弱的颤音。
她怎么能对那个瘸腿寡妇说谢谢?还是用这种近乎示弱的语气! 可……那耳坠子确确实实是人家捡了又亲手送回来的。
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粗暴地将耳坠塞进摊子角落一个掉漆的小木匣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那片刻的失控和尴尬一同封存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继续收拾摊上的杂物动作幅度大得近乎夸张故意弄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试图掩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然而越是刻意就越是慌乱。
一根细针扎进了指腹沁出颗鲜红的血珠她“嘶”地一声缩回手下意识放进嘴里吮吸咸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就是这片刻的停顿让她眼角的余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瞥向了对面。
沈微婉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正微微弯着腰耐心地给安儿系紧胸前的衣带防止晚风灌进去。
夕阳的金色光芒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被染成了柔和的暖色。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没有嘲讽甚至没有过多的关注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那平静像是一面擦得雪亮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王二婶此刻所有的狼狈、狭隘和不堪。
就是这该死的平静!这比任何指责、任何谩骂都更让王二婶无地自容! 先前自己做的那些事那一盆盆故意泼洒的脏水那些尖酸刻薄的诅咒和谣言那日货物散落一地时自己恶声恶气的猜忌……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起来清晰得令人窒息。
与眼前这枚被细心送回、完好无损的银耳坠与对方那平静无波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同情?(不她宁愿那是嘲讽!)的眼神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东西挡着我摊子了碍事。
” “看着像你常戴的那副。
收好吧下次小心些。
” 那女人平淡的话语此刻像带着回音一遍遍在她耳边响起。
没有一丝火气却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心里最虚的地方。
她忽然明白了对方那次帮忙捡东西这次的送还耳坠根本不是什么示好更不是怕了她。
那是一种她王二婶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规矩”和“道理”。
那女人只是按照她自己认定的方式行事干净坦荡甚至懒得与她计较。
自己所有的刁难和恶意在对方那种沉静的应对下都变成了跳梁小丑般可笑又可悲的表演。
嫉妒的火苗早已被这盆名为“现实”的冷水浇得只剩青烟剩下的是铺天盖地的羞惭和一种巨大的自我厌弃。
她一辈子争强好胜撒泼打滚占点小便宜就能沾沾自喜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劣、如此渺小过。
脸皮滚烫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烤。
她甚至觉得周围还没完全散去的摊贩们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窃窃私语着她的笑话。
虽然事实上并没人特别注意她但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却无比强烈。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胡乱地将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大布包连捆绑都顾不上了拎起包袱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摊位脚步踉跄一次也没敢回头。
走在渐暗的巷子里晚风吹在脸上本该凉爽却吹不散她满脸的燥热。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枚银耳坠冰凉的触感以及……递还耳坠时对方指尖那瞬间轻微的、粗糙却干净的触碰。
那一声低低的“谢了”又在耳边回响让她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王二婶在这市井里混了半辈子自认脸皮厚过城墙砖今天却在一个她最瞧不上的外乡寡妇面前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羞愧难当。
这种滋味比亏了钱、丢了货更让她难受百倍。
那是一种对她整个人、整个行事方式的否定轻飘飘的却重得让她直不起腰。
而另一边沈微婉牵着安儿拖着略显沉重的板车缓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隐没了。
安儿小声问:“娘王二婶刚才是不是说‘谢谢’了?” 沈微婉目光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语气依旧平淡:“或许吧。
安儿记住咱们做人但求心安理得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帮人也好还东西也罢不是为了听一句谢而是因为本该如此。
” 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微婉没有再说话。
对于王二婶那声含糊的“谢了”她并未放在心上。
那声谢谢于她并无多少意义。
她所做的一切从头至尾都只是为了守住自己内心的秩序和干净之地。
至于王二婶是否会因此有所改变那不是她关心的事。
夜风微凉吹动着她的衣袂。
她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坚定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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